老李是个有故事的人，他让我想到《活着》中的福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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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李和写《陈情表》的李密一样，“生孩六月，慈父见背”、“行年四岁，舅夺母志”，很长一段时间，由他奶奶抚养。

他奶奶是个小脚女人，他爷爷的童养媳；当然，那又是极早以前的事了。他父亲去世时，祖母已经七十余岁；过年去拜访亲友时，他就是祖母的拐杖，实是“茕茕孑立，形影相吊”！

因裹脚的缘故，每过一段时间，他就需帮祖母剪指甲；否则指甲刺进肉里生疼。他必须掰开祖母的脚趾......

那是还是生产社时期，粮食和生活物资都需要用工分兑换。男人和女人干活一天拿的工分是不一样的，女性只能拿十之六七；而他家中有七个姊妹兄弟，只靠他母亲供养，是活不下去的。

于是他的姨妈便强迫他母亲改嫁了，那是改嫁是极丢脸的事。然而也只有如此，他们还能裹着清贫的生活，老李还能上学。

老李是益阳人，穷山恶水间，隔三差五便有小孩溺死；老李觉得，自己仍然活着真是一个奇迹。

他们那时经常与三五伙伴一起去水库“跳水”，跳下去之后潜游，比谁游的远。他们中水性最好的一个，在一次比试时游了很久...很久，久到伙伴们张大嘴巴为之惊叹；久到十几分钟后，所有人进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
十余岁的孩子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，回到家后皆对此事守口如瓶；直到胆小的一人说出，村里人便全部举着火把，在黑夜的河岸搜寻；最终在丛丛水草中，找到那具头被狠狠按下、不知何种表情的死尸。

老李恨死了英语，因为他小学时的英语老师。

那时农村很少有正式教师，他们村里的英语老师是一个村干部的侄女；没考上大学，便到小学当代课老师。有次她发脾气拿戒尺往老李头上打了一棒，硬木制的尺轰上脑袋，顿时血流不止，直到现在他脑袋上扒开头发还能见到一块明显的疤。

半日上学，半日玩耍和放牛的日子；和他之后的经历相比，竟已是天堂了。

小学未毕业，遇上饥荒，他们家只能去讨米。

当他丢弃一切自尊敲开那扇门时，没想到面对的是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孩子，同样面黄肌瘦，眼神里透露出胆怯。

“走开，不然放狗咬你。”

一只黄狗，不是趴在地上晒太阳，而是从门内窜出来，对着老李狂吠。他拔腿就跑，狗见他跑，也拔腿就追；当他摔了个狗啃泥时，屁股立刻传来一阵刺痛。回头一看，狗已经跑走了，留下破开的裤子和屁股；老李连滚带爬回到家中，母亲把一把锅灰拍在他屁股上，便算止了血。又是一块疤留在屁股上，得亏那狗咬的不是脸。

说来也怪，那时人常常被狗咬，也没见得甚么狂犬病；今儿狗不怎么咬人了，一旦被咬，却必须打狂犬疫苗，否则人命危浅。

老李是个不服输的人，不甘心做个农民，成功考上了高中；至于学费，是他母亲从继父那讨来的；不过，他这时还恨着母亲，恨母亲嫁给了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，自然不会知道这些。

他高中住宿条件的艰苦，现在看来已是难以想象，唯有写《送东阳马生序》的宋濂能比一比。全班男生以一间空教室作为寝室，睡地铺，头对头，脚对脚，把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。人人都染上了脚气、皮肤癣，老李自然不例外；早已是半百的人了，试过各种法子，这病仍然只能减轻，不能根除，如同这段岁月本身。

水乡泽国，却没有水用，洗澡是奢望，洗脸的水用来洗澡是理所当然，还得再重复用几遍。冬天水管被冻住，那便是滴水未有，于是碰到下雪天，不是躲在屋里，而是冲出去用盆盛雪；脱光衣服，互相抓了雪往别人身上抹，就是难得一次的洗澡了。

他甚至差点死了，死在最好的青春年华。

大学时，他在为校运会训练时，猛地一下晕了过去；医生判断可能是种罕见病，要做B超检查，自费需要2000元。

天价，不仅对老李，对那个年代的许多人都是绝对支付不起的。幸运的是，学校帮他出里医药费，趁早把他的病治好了。

之后的故事，便不必多说。大学毕业后他成为了老师，转眼便是数十年岁月，也见证了他人诸多苦难，当然也都只是往事；这些他亲身经历的事，对我们终究只是故事。他真真实实地经历了这些苦难，如今却仍能笑盈盈面对生活，而不是如祥林嫂、骆驼祥子那样变得麻木不仁，这正是活着与幸存的区别，也正是新中国也旧中国的区别！

世间皆苦，唯有自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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